嘀哩哩哒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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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魂】男人到十八岁就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完)

无cp,关于被坂田金时夺走一切的坂田银时。


好天气二贩完售!大感谢!无料全文放出,希望你会喜欢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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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印文名:《阖家欢喜》

内外封神仙画师:青鱼老师点这里 



  1


  离开歌舞伎町一个月,坂田银时没自己想象得那么难过。


  与他们道别的那个傍晚,夕阳红得像烧起一场连天的火,晃得让他睁不开眼。他挥挥手跟他们告别,说小鬼们,要好好做你们的万事屋啊。


  他装得一派洒脱,口气也随意轻慢,好像自己率先建立起防线将他们拒之门外,就能消泯那种刺痛的麻木。小鬼们的视线投在他背后,他往前走,被扎得生疼,逼得他挺直了腰,他攥紧木刀刀柄,平静地想,自己的背影不知道够不够挺拔。


  尽管即将成为……已经成为陌生人,但他曾经教给他们的道理仍然通过坂田金时的存在深深印刻在他们心中,那就够了。


  他想,最后一课了,小鬼们,阿银还从来没教过你们吧,如何体面地、云淡风轻地道别。


  看好了,就像我这样。


  挥挥手,说声再见,然后就……笑吧。


  坂田银时扶着刀柄,平静地往前走,走出那群人的视线,走出小玉的呼唤,走出好几条街,走出他的记忆、回忆、过去、眷恋。


  他一直走,风推着他,目光推着他,无数双手推着他,这片云被吹拂着再度飘荡,天空无限广大世界无限广大,他在这一站歇得太久了,这样的一片云,悬停在歌舞伎町的天空,下过雨落过雪,有晴空万丈,也有阴云沉沉。


  走出歌舞伎町的时候,他被火烧云的烟尘迷了眼,于是他低下头,轻轻揉了揉眼睛,然后笑了一下。


  仅止于此,就到这里。


  歌舞伎町的一切都留在那里,他身无分文,但并没什么特殊的感受,于他而言,颠沛流离是家常便饭。那天晚上,坂田银时靠着死皮赖脸和帮关东煮老板修了点东西的人情,在一个陌生的关东煮摊蹭了晚饭。晚上他熟门熟路地从垃圾箱翻出报纸,裹着在公园长椅上过了一夜。


  他睡得很好,没去想什么别的事情,生存于他来说是超越一切的本能,那些悲春伤秋的无聊心情是他活下去的绊脚石,过去就是过去,过去只能是过去。


  他开始思索之后的事情。


  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一点足够他活下去的钱,他身无分文在陌生城市游荡了好几天,没找到生意——万事屋金酱将生意开遍了整个江户,坂田银时是无名小卒,没人会冒险请这么一个人做些什么。


  但也有好事。起码没人认识自己是谁,这也就意味着,他大可以抛弃一些万事屋老板的体面和名节去重操旧业。


  这件事是他坐在长椅上发呆时突然想到的。


  时间已至半夜,公园漆黑一片,昏暗的路灯招来群自杀的小虫。一个喝醉的男人无知无觉地在他身边昏睡,口袋里钱包露出半边。那钱包鼓鼓囊囊的,他起了心思。


  再合理不过,坂田银时从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好人,他偷过抢过杀过人,龌龊的生存技能构成他生命的根本,有意识以来,他所理解的第一件事是,一切生存的体面要建立在平和的日常之上,而那日常摇摇欲坠。


  万事屋老板坂田银时努力工作,不偷不嫖,为人正直,除去歌舞伎町的生活缺乏波澜,同样也有屁股后头缀着两个小孩的缘故。他没有父母,也不知道孩子应当如何与大人相处,但松阳这面镜子映照着他磕磕碰碰走到今天,他知道自己不及松阳万分之一,但起码、起码——


  他想新八和神乐,能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但那些从未言说的心思,事到如今,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有了更好、更厉害的人做领袖,坂田金时是克服一切缺点的,完美的他自己。他这面镜子破碎了,坂田金时却新得像刚拆包装。


  既然如此,他还需要那些无聊的坚持做什么呢?


  坂田银时说服自己,再不犹豫,轻手轻脚抽走那人钱包。钱夹打开,他熟练抽走钞票,剩下的各类卡片与照片,他草草翻了一遍,扔回男人身上,哼着歌站起来,找了家旅店,睡了这些天以来最好的一觉。


  他对离别适应得那么好。


  他靠这种小偷小摸支撑自己活下去半个月,然后找到一份临时工作,酒吧帮工,老板娘是个凶狠泼辣的美艳寡妇。与登势有种如出一辙的,世俗的心软。


  老板娘看他困难,便主动提可以日结工钱,又收拾出储藏室以供他休憩。坂田银时懒歪歪地靠在柜台上,撑着脸笑,目光流过老板娘低头忙碌的侧脸,漫无目的地落在身后的酒柜上,一些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又被很快地擦除,橡皮屑掉在他心上,轻得像一粒尘埃,又沉得像一击重锤。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攥紧了,嘴角动了动,那个散漫的笑容没能维持住,最终定格在一个僵直的苦笑上。


  他谢绝了老板娘的好意,工资日结,但不必为他留下储藏室。虽然没和任何人说过,但坂田银时的心底其实有一种很奇怪的迷信。


  有些事情的开始如果太过相似,那么它的结局……往往也是如此。


  他开始在酒馆打工。酒馆的工作大差不差,总是那些,杂乱但忙碌,白天睡觉晚上上班,他不怎么有空闲想起过去的事情。有工作经验,他上手很快,出于善意帮老板娘挡下登徒子几次后,一些熟客开始调侃他们的关系。


  老板娘捂着嘴笑,用熟练的话术似是而非地打发过去,他在旁边沉默地听,并不接话,连笑容都吝啬给予。不满足的熟客没能在老板娘那里得到发泄的出口,便将话头转向他,盘问起他的感情生活,以及对老板娘的看法。


  他不接话,面无表情,盯着那些醉鬼的表情怪异得像看两块死肉,两个醉鬼很快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色厉内荏地问他到底在看什么。


  他异样的沉默与抗拒让老板娘跟着不安起来,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男人,有强得恐怖的身手和一团迷雾的过去,她看不透,但能感觉到他并无恶意,出于一种泥菩萨的怜悯,她留下他,也寄希望于这样的恩惠能让他多停留几日,将她从那些恶徒日复一日的调戏里短暂解脱。


  沉默凝滞,老板娘干笑起来,娇声将话题引向他处,醉鬼们被他看得冷汗津津,潦草敷衍两句之后匆匆告别。


  凌晨三点,酒馆打烊,坂田银时帮着老板娘收拾完一切,女人站在只留一盏灯的柜台里犹豫好久,想跟他谈谈方才的事,她以为坂田银时只是不喜欢被人调侃,但在她斟酌好措辞之前,坂田银时将洗干净的抹布叠好,又轻轻甩去手上的水。


  “抱歉,我还是……就干到这里。”


  老板娘呆了一瞬,没来得及挽留,他已经自顾自地解下围裙放到柜台上,对着老板娘摆摆手,拉开门一低头迈了出去。


  将近冬天,夜晚的风凉飕飕的,直往他单薄的衣服里钻。坂田银时打了个哆嗦,搓搓光裸的胳膊,老老实实穿上和服的右边袖子,虽然并不厚实,但聊胜于无。


  他缩着脖子,冻得哆哆嗦嗦的,在夜晚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走到第一家酒馆就掀开帘进去,店主是个老头,他把怀里剩下的钱都掏出来拍到老板面前,一屁股坐在吧台椅上,说:“老爷子,我就这么多,你看着给吧。”


  老头认识他,寡妇家里的年轻帮工,以为他是有什么感情烦恼,所以不在东家讨酒喝,反而到他这里来。老头嘻嘻笑着,自以为洞察一切。他给坂田银时上了酒,又坐下来倒了半杯陪他。


  坂田银时不说话,也不搭理老头闲话的问询,他只是喝酒,第一杯掺水的烧酒他大口倒进喉咙里,未来得及咽尽的甚至从嘴角漫出来,沾湿了衣服。他不在意,一杯饮尽,他抹抹下巴,咄地将杯子顿在吧台,说再来一杯。


  再倒,再喝;第三杯,第四杯。


  他喝酒的速度终于慢下来,苍白脸颊泛起醉酒的淡红,眼神发直,开始不住打嗝,嘟嘟囔囔地抱怨起什么,说着说着,他推开酒杯,整个人烂泥似的摊在吧台。脸深深埋在两臂之间。


  “小哥,小哥?”


  “……”


  声音含糊不清,老头愣了愣,凑近了去听,听了好半天,他才费劲地意识到,坂田银时在说着什么。


  “……我好想回家啊,老爷子。”他这么说,声音含含糊糊的,鼻音浓重。


  “什么啊,那你就回去啊,是和家里闹矛盾了吗?”老头见这种人见得太多了,很熟练地劝解,“要我说啊,你不管犯了什么事情,家里人都会原谅你的,哪怕打一顿骂一顿,他们也是站在你这边的,小哥,你说,是不是。”


  坂田银时醉醺醺地笑了起来:“……我当然、当然知道啊,这样的事情……”


  “但是我……没有了,再没有了。过去的没有了,而未来的……”


  那些醉鬼的问句浮在他心头,惊惧的战栗蹿过坂田银时烂泥似的心,他笑不出来了,剩下的话就此沉默在一串响亮的鼾声里。


  他假装自己睡着了,以此来回避这样的思考。


  过去的没有了,而未来的……也不敢再有了。


  2


  三天之后,小玉循着银发男人的传闻,在看守所里领回了他。


  铁门吱呀打开,小玉睁大眼睛,看见坂田银时跟在看守身后,臊眉耷眼地走出来,蓬乱的银色卷发似乎好久没洗了,脏得打绺。颧骨青黑红肿,鼻血干在脸上。


  “……银时大人。”小玉几乎认不出他了。


  “哟。”坂田银时混不吝地打招呼,笑到一半扯到脸上伤口,他抽了口气,把后半截话咽回去,瞧见与小玉一起来的山崎退上下打量他,露出嫌弃表情,又挨近小玉压低声音确认:“小玉小姐,你真的认识这个cos万事屋旦那的流……男人吗?”


  坂田银时没心没肺猜想他那没说出口的词是流浪汉还是流氓,万事屋老板这个称呼如今甚少能让他提起感情波动。一个多月过去,万事屋金酱的生意已经开到整个江户,广告牌贴满大街小巷,走过路过的人看见便要发出惊叹,互相窃窃私语地交谈,那位金色顺滑头发的老板带着少年少女与一条大狗,神乎其技地完成了多少常人无法做到的任务。


  坂田银时蜷在屋檐角落不做声地听,蓬头垢面,像个随处可见的流浪汉。他边听边笑,慢悠悠抿瓶盖里的一点残酒。金时的做法与他截然不同,他吝于,或者说,他羞涩于将他从前所做的事情公布于众,无论是解救吉原还是其他,那是他当做的,该做的,为了帮朋友理所应当的事情。是情分,而非生意。


  因此他从未将这些事情大肆宣扬,万事屋依然半死不活地开着,偶然看见招牌进来的客人们发布些招猫逗狗的小任务,与他聊家长里短,抱怨生活里种种微不足道的烦恼。坂田银时听着应和着,找猫找钱包找十年前的情侣找丢失的珍贵宝物——尽管那对于他人来说都是垃圾。


  有时候他和神乐新八开玩笑,说他们同样是Hunter。小姑娘翻着白眼问他,找垃圾的hunter吗?


  他说不是,这些东西,对于客人来说同样是珍贵的记忆和宝物,就像新八的专辑在他们看来也只能用来给定春铲屎一样。


  新八爆出满头青筋,咬牙切齿说阿通酱的专辑才不是垃圾!是圣物!需要沐浴焚香才能用心聆听的圣音!是我等处男的救世之音!


  他挖挖耳朵敷衍地点头,专心把指甲缝里脏东西挨个剔出去,说是是,那你的世界还真是脆弱呢。


  于是万事屋就这么继续紧紧巴巴地过着,他把猫咪钱包狗狗交给焦灼的主人,看着老头老太凶狠的中年妇女从钱包里掏出那么一两张钞票,抱着他们的宝物千恩万谢,再转身出门。


  纸门砰一声关闭。坂田银时把钱丢给新八,新八掏出账本记账。然后宣布他们今晚的伙食,大多数时候是仅能填饱肚子的粗茶淡饭,也有好时候,他会大方宣布今晚外食。


  新八不赞同,反驳他这些钱还要留作其他用途,万事屋的经济这么紧张,要是不攒起来的话——


  没事啦阿八,无所谓啦。他挥挥手大方地说,把新八的碎碎念当耳旁风。拎着欢呼的神乐出门。


  路上新八还在喋喋不休,神乐嫌他烦,对他饱以老拳,两个小孩就此打成一团。神乐嚷嚷着银酱说过武士偶尔也要吃点好的,新八再这么啰嗦一会只给你吃烤肉下面垫的锡纸。


  坂田银时看着他们笑,并不阻止。


  神乐说新八不懂,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对的,如果坂田银时想挣钱,那么以他的能力,远远能比现在活得好一万倍。


  他甘愿现在这样清贫又平凡的活着,不是因为他不能,只是他想。


  但金时并非如此,他将“万事屋老板”所作所为加以渲染大肆宣扬,吉原救世主是多好的招牌,以人类的极限单杀夜王凤仙,这样的能力又能让多少委托人感觉安心。


  坂田金时从不觉吹嘘“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什么问题。于他而言,那只是手段,只是达成他目的路上的某个台阶,是生意,仅此而已。


  那两人还在说,话题渐渐绕开坂田金时,聊到新八和神乐。


  “不知道万事屋老板雇佣他们是干什么的啊,简直就是吃白饭的嘛,每次完成委托,他们都只是跟在万事屋老板的屁股后头看着吧。真好啊,我也想做万事屋的杂役。能出现在那个海报和网页上,一定很帅气,而且也会有很多女人喜欢吧。”


  “你以为那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吗?”另一个人反驳他,只是语气讥讽,“你可不行,据说万事屋老板身边那个男的,是个死宅,别的不会,舔着脸留在万事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才能在那里继续待下去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对方说了个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似的。


  阴影里,一个流浪汉仰脖喝掉铝盖里的最后一点残酒。抹掉嘴角酒渍,抬眼看着男人从他面前走过。他打了个酒嗝,伸直腿绊男人一个踉跄,男人吓一跳,愤怒地转过脸看他,嚷嚷着:“你找死吗?”


  脏兮兮的流浪汉冲他醉醺醺地笑了一下,又对他勾勾手。男人迟疑一瞬,伸脖子过去:“……干嘛?”


  下一瞬,迎面而来的重拳干脆利落地砸烂他的鼻梁,男人连声惨叫也发不出,一声不吭地被打飞出去,砸进对面店铺的橱窗。


  玻璃稀里哗啦一阵响,人群的骚动和他同伴暴怒的吼叫声里,坂田银时神情平静地甩了甩手腕。


  “你们没有资格谈论新八。”


  他轻声说。


  -


  “您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小玉问他。


  看守所外晴空刺眼,山崎在帮小玉办完手续后已经离开,剩下两人站在门前,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时没了去处。


  “不知道。”坂田银时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又问她,“你带钱了吗?”


  “带了。”小玉低头掏口袋,“我把登势老板娘给我发的所有工资都带来了。”


  她话中的含义昭然若揭。坂田银时垂下眼睛,小玉发间的螺丝刺痛他的眼睛。那颗螺丝送她那么久,仍然光洁如新。


  小玉找到钱袋了,塞进他掌心,坂田银时喉头滚动一下,攥住了,又推回去。他摇摇头,冲小玉很勉强的笑了一下:“你迟早要跟小偷猫一样,会被男人骗光家当的。”


  “我是机器人,不会因为“爱”而丧失理智。”小玉认真地说,“而且,如果是银时大人的话,那并不是骗。从被银时大人救下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万事屋的机械女仆,我的东西就是银时大人的东西。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帮上银时大人的忙。”


  坂田银时愣了愣,半是感慨半是无奈的笑笑,他拍拍小玉的脑袋,不是那种亲密而柔和的拍法。他拍西瓜似的邦邦拍了两下,好像要清空机械女仆脑子里的水似的。


  “我当时救你,可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啊。抱歉,一个人的期望和重量都太重了,所以,我只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这样就好。”


  他说完,自顾自往前走,小玉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沉默片刻,忽然提了些声音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背对着她的坂田银时对她挥挥手,示意她回去吧。


  小玉咬咬嘴唇,追上去几步,又问他:“即使新八大人和神乐大人过得不开心也可以吗?”


  那个背影停住了,高高举起的手僵在空中,像面孤零零的旗杆。小玉看着他,看着那只手攥紧又缓缓放松,落回身侧,想他当时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松开手去,放开了万事屋与他的一切。


  两人都沉默着,像等待判决,风不止歇地吹,吹动小玉的头发,也吹动坂田银时的衣角。一场判决决定生死,但无关小玉,只是坂田银时的灵魂。他困在人间受苦,却没人看得见他,幽魂在游荡,深夜酒醉梦回时有人替他在问:


  何时归去,不如归去。


  坂田银时干燥的嘴唇动了动,死皮脱落绽开血痕,他说话时感觉到刺痛,血渗出来,好像凭空遭了鞭打,啪的一下,惩罚他说出了这样,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


  “……那和我无关。”他说,一缕血顺着皮肤纹路流下去,被他抬手擦掉,“你去找那家伙商量商量吧。”


  小玉愣在原地,看着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身形越远,机器人空荡的心房嗡嗡作响,核心器件发出警报,震得她大脑发昏。


  “……银时大……人?”


  那脚步停住了。


  坂田银时啧了一声,愤恨地一顿脚,像恨自己没骨气。他转过身来,抓了把油腻腻的头发,抬眼看见小玉表情时他怔了一下:“喂,你……”


  你哭什么?


  “嗯。”小玉语气平静,双手交握在身前,像从前也像以后那样,她永恒地站在那里,微笑着说,“我知道您会回头的。”


  3


  神乐与新八过得不开心,因为他当时的努力在他们脑中留下困惑的疑问,也是因为金时的独断。


  Leader不容闪失,任务交给孩子总有风险,因此,在他离开之后,新八与神乐甚少能再有出手参与事件的机会,在金时身边,他们几乎做回真正的小孩子。


  坂田银时听小玉说完始末,没做评价,只示意老头儿再上一杯酒。


  “银时大人。”小玉问他,“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他漫不经心说。


  “坂田金时不是他们的Leader,也不是我们的Leader。”小玉低声说,“银时大人,回来吧。”


  坂田银时端起啤酒杯递到嘴边,沉默片刻,没喝,又放回去。杯底和桌面接触哒的一声,他用余光观察小玉的表情,她正转过脸来凝视他,神情真诚恳切,有一种机器人特有的专注,仿佛不得到他的回答,便会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


  坂田银时收回目光,啧了一声,一些刻薄的话在嘴边徘徊,“我回去又有什么用”,或者“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觉得吧”。他知道这些话将会让小玉觉得难过,但那又怎么样,这其实抵不上他流浪的万分之一。


  思绪转到这里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像有点错愕。没明白大脑为什么擅自替自己做出这样的结论。只不过是离开歌舞伎町而已,他的一生,孑然一身的时候总比有归宿时更多。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本该如此。


  “银时大——”


  “行了,就到这里。”他脱口打断小玉的话,几乎有些狼狈。


  小玉惊异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是因为什么。坂田银时没给出任何解释,只是匆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未来得及咽下的酒液顺着下巴洒满前襟,他没尝出味道,只是以一种酒徒对待酒精的贪婪,食不知味地将它尽数咽下。


  喝掉最后一点时他几乎吐出来,泡沫与酒液在他胃里淤积,冲撞着想寻求一个出口。坂田银时捂着嘴打了个沉闷的嗝,涌上来的酸液混着酒的气味腐蚀喉管。


  在小玉熟练地将呕吐桶递到他面前,坂田银时推开它,摇摇晃晃站起来,掏出口袋里仅剩的一把零钱拍上吧台。


  “结账。”他声音嘶哑地说。


  老头儿收了钱,瞧了眼小玉,挤挤眼睛跟他说:“先给你记在账上。”


  “好。”他对老头笑笑,旋即强硬但不失柔和的,将小玉拉出了酒馆。


  初冬的夜晚,风冷得像浸过冰水似的,坂田银时一出门就打了个哆嗦,酒跟着醒了大半,小玉不做声地跟在他身边,见他看过来,变魔法似的从身体某处掏出一个垃圾桶递到他嘴边。


  “吐出来会好些。”机械女仆轻声说。


  “我不是——”他哭笑不得,但比话更先涌出喉咙的是秽物,混在酒精里的食物连着泡沫被他稀里哗啦地呕了出来,小玉稳稳地接住,另一只手腾出来给他拍背,节奏平稳和缓。


  坂田银时吐到胃里空无一物,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疼,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痛。他直起腰来,喘了口气,用袖子抹抹嘴。这会功夫,小玉替他收拾完脏污,买了瓶水递到他面前:“银时大人。”


  她仍是那样柔和平静,眼底隐藏着关切,她看着他,像狗或者猫看着它的主人,注视久了,会让人毫无理由地相信,她确实是为了你而存在的。


  他愣了愣,慢慢笑了一下,接过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漱净口腔里的怪味,他吐出去,想之前他嫌弃新八追捧机械女仆,觉得机器总是不如人有温度。


  现在看来,傻的倒是他。


  ……这是他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坂田银时用了三秒钟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


  再次醒来,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浅色木纹,用深棕的细长木条分割成方块,日光淡白,分割出模糊暗影。坂田银时困倦地半合着眼睛,感觉呼吸和眼皮都滚烫。嗓子也痛。


  “你醒了吗?”有人问他,又用埋怨的口吻,“感冒了还喝那么多酒,起码多爱惜一些自己的身体啊。”


  “……啊?”他嗓子疼得要命,大脑也停转,浆糊似的意识只够他依稀分辨出说话人的身份,“啰嗦啊新八……给我倒杯水。啊……好痛。”


  新八嘟囔了句什么,他没听清,随后传来的是窸窣声音,像是新八起身走远了。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意识跟着往下坠,被窝那么温暖又让人留恋,他几乎是一瞬间,又沉进了梦里,睡着了。


  新八端了温水和药回来,轻手轻脚推开拉门,看见小玉带回来的那个银发男人已经又睡了过去。他睡得很熟,只是比起说话之前,神情轻松很多,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新八迟疑片刻, 还是没叫醒他,只轻轻将药和水放到他身边,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温度:还好,已经退下去很多。


  掌心下的皮肤潮湿温热,新八忽然愣住了,一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闪,好像很多次,他曾这样照顾过坂田金时,在他醉酒的时候,生病的时候,也是这样,屋里昏暗温暖,他端上药与水,而神乐——


  咔哒。


  身后纸门打开,神乐端着一大口深锅进来,哐当一下放在床边。


  “妈咪说过,生病了多喝白粥就会好起来的。”


  ……而神乐,会端着白粥进来,说着与刚才同样的话。


  新八跪坐在原地,感觉大脑混乱一片,等到神乐伸手要去摇坂田银时,他才如梦如醒,慌忙拦住她。


  “小神乐,等等……”新八抓住她手腕,神乐停下动作,诧异地望着他。


  他吞咽口水,低声问:“我们是不是也经常这么照顾生病的金桑来着?”


  神乐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


  “是啊,因为金酱看起来身体很好,但是意外得很容易感冒。上次我们不是还……”


  神乐越说声音越小,一句话还没说完,她闭上嘴,有些怔愣地眨了一下眼睛,在新八眼里看见了同样的困惑。


  ……可是,金时是机器人,应该不会生病的啊……?


  -


  这是坂田银时这些天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和室里空无一人,窗外仍然阴沉着,风吹得纸窗格格作响。他坐起来,感觉身体轻松很多,只是使不上力气。


  身边放着的粥和温水都已经冷了,坂田银时沉默地为自己盛出碗冷粥,囫囵着吃了一口,冷粥入口黏糊糊的一团,神乐那丫头煮粥一如既往地敷衍,煮得时间太长了,几乎尝不出什么米的香味。


  他吃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咽下,又一口,咽下去,又是一口。坂田银时越吃越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喝下一碗,又去盛第二碗,喝到碗底的时候他的速度终于放慢下来,他盯着碗底发了一时片刻的呆,打了个酸味儿的饱嗝。


  记忆依附于场景、气味、温度。他一瞬间想起很多,他在这个房间里所经历的过去,生病时新八的念叨,神乐的笑声,大狗用力甩头,一蓬蓬白毛在阳光里逸散,像蒲公英,穿越时间和真实,落在他的掌心。


  坂田银时呆住了,伸手握住那根绒毛。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冲向客厅。


  他想起一件事。


  没人能擅自为新八与神乐做出决定,当时他曾擅自松开他们的手,将他们推向各自的过去,眼泪是河流,河流的彼岸站着他自以为的,他们的家。星海坊主与尾美一在河对岸徘徊,对着他们伸出手,像模糊的影子。


  他不顾他们的眼泪与不舍,强硬地将他们推上桥,想说家庭才是他们的归宿。坂田银时没有选择,但是他们有。


  他们应当回到家庭,回到安稳而幸福的日常。而不是像他一样……


  然后新八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家人。”


  但是神乐说:“我是银酱这颗树上最后的树枝。”


  他为什么又一次重复了当时的选择,又一次擅自替他们选择了所谓“更好”的道路呢?


  他三两步跃上桌面,不顾桌面上的东西被冲撞得四散一地,他盯着那块糖分牌匾看了两秒,深深呼吸,好像在积攒勇气。坂田银时取下牌匾,里头的信封随之掉在地上,照片散落一地。他把牌匾挂回去,抬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然后,坂田银时跳下桌面,弯腰捡起信封,照片背面朝上仰躺在地面。他三两下将它们拢起来,翻转过来时他做好看见金时的心理准备。


  第一张,神乐与定春在公园散步的抓拍;


  第二张,新八在阿通演唱会大声呵斥亲卫队成员;


  第三张,新八与神乐在互相推搡。


  他甚至花了些时间回忆这些照片的具体拍摄场合,他以怎样的心态按下快门,记录时光。


  第四张第五张第六张,坂田金时推着小电驴在夕阳下的背影,坂田金时喝醉酒的侧脸,坂田金时揽着两人的肩膀大笑。


  第八张第九张第十张,翻到最后,坂田银时心平气和看完,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愤怒,陈旧的回忆挤占大脑,让他无暇去想到更多。


  第十一张,第一张照片回到最初,坂田银时看着草地上奔跑的神乐,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一下,想起捡回定春的那天,他也和新八这样伤痕累累地坐在长椅上,满心怨愤地看着神乐逗狗……


  等等。


  坂田银时心里跳了一下,注意力从回忆拉回,他盯着那张照片,重点不再放在神乐身上,而是角落,左下角,一截淡蓝色流云纹的和服衣角露出来。


  那是他一直穿的那套流云纹的和服,与金时的金纹黑底截然不同。


  这是坂田金时的疏忽吗?在用脑电波替换掉所有人的记忆,伪造证据的同时,他忽视了这样一个小小角落。


  而他可以凭借这样一张照片,重新让神乐新八想起一切吗?


  一种狂喜很快席卷全身,坂田银时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他把照片放进口袋,要冲下楼拿给小玉看,和金时的战斗曾经惨败,但一切仍有转机,他可以夺回一切!


  脚下咔地踩到什么,坂田银时动作一顿,低头看去,金阁寺的木刀静静注视着他,旁边是三人的合照。神乐与新八笑容灿烂比出V字,而坂田金时从不像他一样吝于直视镜头,坦然揽住两人肩膀。


  都笑的很灿烂。


  坂田银时愣住了。


  办公桌后的窗户投进苍白日光,空气浮动着微尘。他停下脚步,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再度环顾万事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里变化有那么大。


  坂田银时在家里绕了半圈,其实没什么事情。他检查了衣服是否有好好收进家里,阳台空荡荡的,衣柜里则弥漫着洗涤剂的香味。坂田银时甚至在角落里找到家政的收据,看起来金时每周会两次请家政上门。


  他看了一会,把收据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又去看定春的狗盆和狗粮。狗盆填得满满的,柜子里放满了囤货的高级狗粮——之前神乐在杂志上看见过这个,吵着说要给定春买,他熬不过,领着万事屋众人去宠物店一看,一袋够三个人一周的伙食费。


  ……现在定春和神乐都可以吃得饱了吧。他想,轻轻合上拉门。


  金时为神乐重新打造了一个新的房间,里头摆满了那个丫头从前喋喋不休想要的东西:手机、电视购物里的垃圾、还有成箱的醋昆布。


  新八临时暂住的房间也是,入眼都是各种各样的阿通,坂田银时神情古怪地想,这里干脆取名叫阿通博物馆算了。


  他转了一圈,又坐回沙发上,瞧着桌上新换的昂贵瓷器,他拿起来打量。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试喇叭的声音:


  “喂,喂——”


  然后是拍话筒的声音,砰砰两声,坂田银时愣了愣,依稀觉得那声音熟悉。他走出万事屋,站在走廊向下望,楼下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带着迷茫与狂热的情绪看向他头顶。坂田银时迟疑地循着他们的视线仰头,转身:


  万事屋的楼顶,正调试话筒的坂田金时垂眼与他对上视线,金发的机器人笑起来,语气轻慢:“呀,好久不见,兄弟。你来得正巧,我正好有事要宣布。”


  坂田银时心里一跳,下意识看向新八与神乐,两人没注意到他,正望着金时。黯淡的银光躲在屋檐下,乌云散去了,阳光在两人侧脸镶出金边,温暖而明亮。


  那轮辉煌的太阳拍拍话筒,清清嗓子,望着坂田银时的眼睛,语含笑意地说:


  “打扰大家了,如大家所见,我是万事屋的老板,坂田金时。”


  4


  楼下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耳欲聋,所有人神情狂热,等待金时的宣判。


  四名年轻男人架着两人爬上屋顶,那两人背光,看不出容貌,像是受伤了,脸上蒙着纱布。新八说了些什么,金时摆摆手让他停止。很快,他将注意力转向坂田银时,语气愉悦,说在说这件事之前,我要感谢一个人。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聚光灯投在坂田银时的身上,坂田银时警惕起来,右手移向腰间的刀。沉声询问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放轻松,兄弟。”金时说,“别这么凶狠,你会吓到他们的。我说过了,今天的这一幕,是为了感谢你。”


  “感谢……我?”


  “对,感谢。”


  那两名俘虏被推到台前,打光照亮他们青紫肿胀的脸,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怨愤,与金时对上目光时甚至会露出谄媚的笑。坂田银时眼尖,看见其中一个人怀里露出的大额钞票。


  金时停顿片刻,环视在场众人后道明原委。这两人轻率对万事屋的志村新八评头论足,所幸这世界上仍有志士,这位“坂田银时”先生路过时偶然听见,对此愤懑不平,为新八找回了场子,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拘留所度过三日,才被小玉救出。


  金时在“坂田银时”四个字上落了重音,人群中登时响起嗤嗤笑声,作为对坂田金时模仿犯的讥讽。坂田银时不为所动,只皱眉提了些声音问他:“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我说过了,放轻松,兄弟。作为新八和神乐的大哥,歌舞伎町的领导,我无法容忍有人这样诋毁新八和神乐的付出。作为万事屋的一员,他们对我,对歌舞伎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为此,我当然要好好的感谢你。”他看向新八,“你说是吗,阿八?”


  新八有点不自在,他挠挠后脑勺:“也不用这样……”


  “好了。”金时打断他,又重新将目光转向众人,他刻意停顿片刻,直到人群开始躁动,才抬手轻按,止住众人私语。


  “所以,我今天将大家召集到这里,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我刚刚说的,我身边的这两位将对神乐与新八公开进行道歉,也希望歌舞伎町的所有人,不要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言论,我已经说过了,新八和神乐,对于万事屋、歌舞伎町来说是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员。”


  他们的重要,仅仅是因为对于万事屋与歌舞伎町吗?坂田金时话语里的某些信息让坂田银时额角直跳。


  金时后退一步,将话筒递给男人们,男人们被坂田银时打塌了鼻梁,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但很流利,极其流畅地表达了自己对神乐和新八的歉意。


  新八几乎没见过这阵仗,摸着后脑勺连连摆手,脸都红了。


  台下一片哗然,一些万事屋的狂热粉丝对金时的“宽宏大量”表示不满,第一块石头不知从哪里被丢出来,在空中划出弧线,坂田银时侧头让过,听见身后砰的一声。


  石头砸破房门,咕噜噜滚进室内,撞上鞋柜后缓缓停下。


  金时笑容不减,坂田银时带着些幸灾乐祸旁观后续。无论坂田金时在计划什么,如今事态的发展,都在渐渐脱离他的控制。


  “第二件事。”坂田金时敲敲话筒,示意众人回神,人群中的反对声消失得过于迅速。银时怔了怔,余光扫过人群,很快在阴影与缝隙里看见熟悉的轮廓。


  吉原,柳生,忍者,作为万事屋的“暗”存在着。坂田银时眼睁睁看着个群情激奋的男人被悄无声息地捂住嘴巴,拖离了现场。他的同伴毫无察觉,只在兴奋的回头交谈时诧异一瞬,又很快被盲目欢呼的浪潮裹去了意识。


  坂田银时怔在原地,浑身发冷,刀柄硌痛他的掌心。他想为什么,这些人竟甘愿做坂田金时这轮耀眼太阳下的浓重阴影。


  而他面前的这些人,欢呼着的,愚蠢的,盲从的,被完美leader带领着往前走的这些人……还是他所熟悉的歌舞伎町吗?


  就在此时,人群的欢呼忽然高涨,像浪潮淹没一切。所有人羡妒的视线转向他,嘈杂言语与恶意围绕着他,他望着那些熟悉陌生的眼睛,恍惚想起很久之前,他与坂本出海时所看见的灯塔——伫立在彼岸与浓雾之外,层层叠叠的朦胧光芒。船只一直前行,海浪起伏,狂风在雾中掀起波纹与雨水,打湿头发,视野跟着泛起粼粼波光。


  光点一直缀在他们视野的尽头……但无论怎么航行,也无法抵达。


  无尽的希望,与无尽的痛苦。


  “那真的是灯塔吗?”他那时问,“不会是你搞错了吧啊哈哈哈白痴。”


  “啊哈哈哈。”坂本辰马没心没肺的笑,“也有可能是海里怪物巨大的眼睛。毕竟海洋比陆地宽广那么多,有一两百个怪物也很正常吧。”


  那次的航行以船只破损,他们发出信号等待原地救援结束。因而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浓雾之后,等待他的是希望,还是怪物锋利的犬齿。


  如同此时此刻。


  “……我的兄弟。”


  坂田金时的声音迫使他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抬起眼睛,看见金时居高临下对自己伸出手,身边的新八与神乐用一种欣喜的表情注视着他,像是由衷为他高兴。


  “什么?”他茫然地问,心里泛起浓重的不祥预感。


  “我说话的时候要注意听啊,兄弟。”金时笑起来,“我允许你成为万事屋,这不是你一直想得到的吗?不用再穿那个模仿我的和服,也不用整天费尽心机靠近小玉,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万事屋——代替新八和神乐的位置。”


  坂田银时的大脑宕机片刻,好像有一只手将种种情绪攥成一团,粗暴塞进他脑内用力摇晃,在他恢复处理功能,艰难从里面分离出愤怒、被羞辱等等情绪之前,大脑优先提取出关键词,他张了张嘴,半晌沙哑的问:“新八和神乐要去哪?”


  “NEW 万事屋!”金时极为戏剧性地张开双臂,语气激昂,“他们已经不再是需要人保护的孩子了,新八和神乐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新的万事屋已经在别的区建成,一小时后,他们将坐在自己的万事屋里,成为万事屋的主人。”


  坂田金时拍拍身边两个孩子的肩膀,宠爱地与他们对视一眼:“这样,新八可以完成翻新道场的梦想,神乐也可以自由选择是留在地球还是跟随星海坊主当宇宙猎人,无论去还是留,这个资产都会留在那里,等着他们。”


  而两人回以注视,目光真挚憧憬。坂田银时面前,万事屋三人一狗演出一场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好戏码。


  只是与他无关。


  怀里的那张照片在发烫,好像他揣了个烙铁。他打了个哆嗦,那照片的形状隔着布料在他肉皮烙下痕迹,警告他别再盗窃他人共同的时光。


  “而这个万事屋。”坂田金时刻意停顿片刻,拉长语音,那诡谲的笑容里不知为什么,显出极大的恶意,“则属于你我。”


  "欢迎来到歌舞伎町,欢迎来到万事屋。"坂田金时向着脸色惨白的坂田银时伸出手来,笑容满面:


  “兄弟。”


  5


  一切都结束了。


  坂田银时看着坂田金时,那张脸与自己相似又不同,宣告坂田银时作为人的另一种可能。


  台下无数的眼睛看着他,有人起哄,有人酸溜溜地感叹,他甚至捕捉到登势的声音。


  “快上去吧,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事吗?”


  那老太婆这么说。


  坂田银时眼眶发热,他笑了一下。也不是掩饰,是真觉得可笑。


  从前在战场上说一步错步步错,原来这浅显的道理放在人生之路上竟也能运用得淋漓尽致。那天他自以为帅气地转身将他们丢在背后。所以事到如今,他也彻底失去重新夺回一切的资格。


  坂田金时这招做得着实漂亮。而在这样一处闹剧之后,他将彻底坐实假冒者的身份。如果他怒火摧毁理智对坂田金时发起攻击,那么挡在他面前的一定不是坂田金时。而是他所熟悉的所有人。


  ……况且,他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坂田金时?


  无论是作为领导,还是对待神乐与新八,他能给予他们的其实比自己能给的,远多得多。


  如此看来,留给他的,好像只有最后一件事了。


  坂田银时长出一口气,心里意外地很平静,神乐望着他,神情似有茫然,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但违和感困扰着她。


  坂田银时避开她的目光,盯着坂田金时,轻声说:“你最好一直做个好Leader。”


  “我听不懂。”金时说。


  坂田银时便笑起来:“希望你永远别有听懂的那天。”


  他话语里的威胁意味昭然若揭,人群骚动起来,对他的不知好歹表示不满,有阴深目光刺着他脊背,那目光很熟悉,从前她也是这样形影不离地注视着自己,只是满怀爱恋。


  但……就这样吧。


  坂田银时挥挥手,翻身跃下栏杆,人群惊呼着为他让开路。他听见新八和神乐在身后迟疑地叫他:“喂,你……”


  几个月前的离别还浮动在眼前,新八与神乐怔怔看着他远走,心里很空,又觉得难过。但不应当,他们与这个男人的短暂相遇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他伤害阿金,说着莫名其妙的胡话,看着他们的眼神那么难过又无奈,有一种父亲看着顽劣孩子的包容。


  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他们听见他心里的话,听见他自我劝解,看着他转身离开。一切的违和感就此达到巅峰,鲜艳到几乎虚假的回忆动摇起来,画面皲裂摇摇欲坠。缝隙深处银光一闪即逝,有个吊儿郎当的背影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等……”神乐下意识迈出一步,伸手想抓住他。坂田银时的身影将要转过街角,脚步好慢。


  神乐心里无端涌起一种笃定的想法:只要她开口,他就会为他们留下。


  “等等……等等!”新八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神乐愣了愣,这么一失神的功夫,新八追着坂田银时的背影跳下屋顶,趔趄一下,一瘸一拐朝着那身影追去,人群为他开道,莫名地注视着他将金时丢在身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等一下!”


  那身影真的停住了。


  神乐与新八心里都是一喜,脸上跟着露出笑容。金时站在房顶上,眯起眼睛注视这一出意外好戏。


  “你……你为什么不留在万事屋?”新八撑着膝盖喘气,断断续续的问他。


  坂田银时笑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眼看向天边,晴空万里阳光灿烂,这刺目光芒连夜王都能轻易粉碎,驱逐他这样黯淡的银光,想来更是轻而易举。


  但……也不错。没有他,他们可以过得更好,至于他自己,战场里站起来的一具尸体,凭着一身本事,总是能活得下去的。


  他闭了闭眼睛,松阳还在他耳边啰嗦,喋喋不休地教他,你要做个正直的人。


  烦死了松阳,我可是真的有努力过啊,只是——


  他没再想下去了。


  “抱歉啊。”坂田银时头也不回地说,“万事屋这个工作还是不适合我,要加油啊,万事屋。”


  志村新八被他这话钉在原地,感觉那句话像条河流,在两人之间划出万丈深渊,深渊下悲风啸叫,漆黑深不见底。


  志村新八的喉头滚动一下,慢慢往前踏出一步,一块碎石子咕噜噜滚下悬崖,摔得粉碎。


  于是他最终……没能踏出那一步,喊出那句挽留,只沉默地看着坂田银时的背影再一次的,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尽头。


  他与神乐的心里莫名浮起预感,这或许就是真正的离别了。


  6


  坂田金时的心情好极了。


  他揽着失落的神乐与新八回家,用三两句玩笑和一顿大餐转移了两人的注意。他那可怜的,失去一切的兄弟,如今在两人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吃完饭各自回家,神乐玩得困了,连澡都没洗,早早钻进房间睡下。客厅一片昏暗,月光冰凉如霜,覆在满地散落的照片上。金时蹲下身,耐心将每张照片捡起来,重新装进信封,他绕过办公桌坐下,拉开抽屉,一张照片静静躺在抽屉深处:神乐与定春在草地上快乐地跑,新八偷拍下这一幕,照片左下角,露出他一点衣角。


  坂田金时看了好一会,勾起嘴角笑了笑,将照片塞进信封封口,原模原样地放回牌匾后。


  已经很晚了,歌舞伎町开始入睡,人声渐稀,巷弄里响起一两声狗吠。金时站在窗边静静凝视街景片刻,抓起木刀转身出门。


  无人小巷,坂田金时面无表情踏过一滩脏污积水,街边张贴着破烂广告:万事屋金时时刻准备为您解决一切烦恼!


  小巷深处,垃圾箱盖倏然一动,里头响起沉闷呻吟。金时笑了一下,走过去拉开它。


  “哟。”他蹲下身平视里头的女性头颅,语气愉悦,“被你的银时大人抛弃怎么样?”


  小玉侧躺在垃圾桶里,神情平静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我可没做什么?”坂田金时起身,提着她头发,头颅摇摇晃晃,像挂在他腰间的大型摆件。一枚螺丝从她发间松脱,坠进垃圾箱,咕噜噜滚进秽物深处。


  “啊……”小玉猛地扭过头去,挣扎着看向身后,想留住那根螺丝,但她再没有可以捡起它的手,也没有可以离开这里的双脚。


  很久之前她以同样的形态躺在垃圾箱里,也是这样被人捡起。但金色与银色,竟然结果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一个人给了她心,另一个却要这样残忍地夺走它。


  金时往外走,肆无忌惮,不在乎任何人会发现这里的不自然,有催眠控制,他就是这里的神。


  “我只是装修了一下家,给了神乐和新八他们所想要的东西,我在完成我作为完美Leader的义务。至于坂田银时——”


  他笑起来:“我已经给了他回到万事屋的机会,只是他自己不愿点头。这样脆弱的Leader,没有也没什么关系吧。”


  “银时大人远比你要坚强得多。”小玉轻声说,但声音很坚定。


  “随你怎么说。”金时嘴角笑容越显,“你也只能现在嘴硬了。与其嘴硬,不如祈祷你的银时大人来救你吧。因为很快,你这样旧型号的废铜烂铁,很快也会忘记那个废物Leader。”


  提着女性机器人头颅的金发男人笑着走出小巷,寂静街道,路灯闪了闪。小玉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一滴又一滴的机油从眼睛里渗出来,她编好的长发散乱了,垂落下来,乱七八糟地挡住视野。


  坂田金时的身后,断断续续的油渍渗入地面,不曾被任何人注意,它会很快干涸,被新的污渍覆盖,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就像在这个夜晚,一个人,与一个机器人的心,消失了。


  7


  几个月后。


  “老爹,给我拿三串团子。”


  “阿银?好久不见了,还在葵屋那里帮工吗?”


  老板手脚利索地端上三串团子,银时抓起一根,三两下咽进肚里,又一气喝下半碗茶水,这才从那种丧心病狂的饥饿感里缓回神来,他吁了口气,懒洋洋往后靠去,单手撑着板凳打量江户街景,就着人声熙攘,他顺手又摸起另一根团子:


  “啊?没去了没去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老爹。”他边吃团子边聊天,语气含含糊糊的,“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边吃边聊,很快三串团子下肚,坂田银时拍拍肚子起身,又要了三份团子打包。等待打包的间隙里,他无聊地左看右看,嘴上不闲,关怀老板的感情生活。


  “所以说啊,男人还是要结婚,别看我和我家婆娘吵吵闹闹,但是……喏,你的团子好了。”老板絮絮叨叨,头也不抬将团子递过去,然而手晾在空中好久,没人接手。老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伸手在坂田银时眼前一晃。


  “嗯?”他回过神来,干笑一声,接过团子转身就走,走出两步,老板在他身后嚷嚷起来,他如梦初醒,又回来付钱。


  然而就这么耽搁的一会儿功夫,那三个身影已经走近过来,零星碎语乘着风飘进他耳朵里。


  “金酱,晚上吃什么?”


  “牛肉寿喜锅怎么样?当然,管饱。”


  “呀吼!”神乐欢呼起来。


  坂田银时面色如常,迎着那三人一步步往前走,新八与神乐注意到他,都愣了愣,他目不斜视,好像没看见他们,几步便与他们擦了肩。


  那擦肩的一瞬变得无比缓慢,他觉得新八好像高了些,又觉得神乐像是黑了点。夜兔不能晒太阳吗不是,有没有好好记住设定啊,你这混蛋Leader。


  脑子里过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过,他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声音和人都被抛在脑后,神乐新八又开始和金时说话,阿金阿金,听多了总跟阿银似的。他站住了,留在原地,回过头去找他们的声音,忍不住想多听一会。


  但迎接他目光的不是神乐也不是新八,隔着人潮,在叽叽喳喳的神乐与新八的簇拥里,坂田金时转过头来,忽然张口,一字一顿,他刻意拖长音节,确保坂田银时能完整接收到每一个促音,每一个停顿。


  “是我赢了,兄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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